元禾原点费建江:从银行行长到创投老炮的“不确定”人生
发布时间:2022-11-30
2022年,越来越多的创业者和企业家把一个词挂在嘴边,“百年未有之变局”。大变局时代,投资人往往比创业者更早嗅到趋势的变化,资金的流向往往预示着潮水的方向。过去一年,不少GP和LP都面临着更大的募资压力;另一方面,以政府引导基金为代表的新基金遍地开花。
不确定的时代,投资机构如何找到穿越周期之道?过去一年,他们感受到的最大变化和挑战是什么?
在此背景下,由首钢基金母基金与参加CANPLUS联合发起成立的CAN+创投社,发起【投资人· 十问】系列专访,邀请国内一线GP与LP机构主要负责人,一起来探讨对市场的观察和感悟,以及他们对未来股权投资市场的思考和预测。我们希望与他们一起共同探寻不确定时代下的确定性,读懂时代、拨开迷雾,辨识出未来继续行进的方向。
第一期嘉宾是一位创投圈的老炮——中关村天使投资协会副会长、元禾原点管理合伙人费建江,也是首钢基金参加CANPLUS创投社首期班的学员。
从2001年入行,费建江已经在投资圈摸爬滚打超过20年。在此期间,他参与投资了超400多家公司,其中不乏亚盛医药、神州信息等上市公司,也有寒武纪、云从科技等知名“独角兽”。他参与筹建的“中新创投”(后重组为“元禾控股”)几乎全程参与和见证了苏州工业园区高科技产业的发展和腾飞。后者作为中国和新加坡两国政府间的重要合作项目,被誉为“中国改革开放的重要窗口”和“国际合作的成功范例”。
11月17日,参加CANPLUS走进了位于苏州工业园的元禾原点的总部, 与这位创投大佬展开了一场对话。
机构介绍:
元禾原点是元禾控股旗下市场化运作的专业化早期股权投资平台,重点关注科技和医疗两大领域内初创期和成长早期创业企业的投资机会,旗下13支基金总规模约50亿元人民币,既有VC基金,也有针对区域的天使基金。元禾原点投资风格专注早期、偏好技术,已成功投资寒武纪科技、云从科技、天准科技、北人机器人、基石药业、亚盛医药、文远知行、新格元等优秀项目。
“人有时候还是需要一些不确定的东西”
2000年,过了而立之年的费建江想辞职了。
彼时,他已经通过几年的奋斗打拼,做到了令人羡慕的浦东发展银行苏州工业园区支行行长一职。他形容那时的日子是“出门有专车,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有人找”。但是他也有些困扰,“太无趣了。我30岁就能看到自己60岁退休时候的样子,我觉得有点悲哀。而且在银行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工作,让我觉得特别没有成就感。人有时候还是需要一些不确定的东西的。”费建江说。他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困惑,但是不知道那个能够激发他“创造性和成就感”的事情在哪里。
机缘巧合之下,一个做投资的工作机会找上了门。彼时,风险投资在国内仍然属于新鲜玩意,大家对投资还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知道它会干成什么样。
费建江身边的人不能理解,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银行行长不干,要自降收入去坐格子间,还要每天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
费建江不是没有犹豫的,他事先去请教了一位年纪比他稍长的业内前辈,询问他对这个新工作的看法。那位老大哥给了他一个颇有哲理的回答:投资有可能很好,也有可能很不好。
费建江若有所思,怀揣着50%的希望和50%的惴惴不安就这么干起了投资,一干就是21年。一不小心,混成了创投圈的老炮。
2022年,52岁的费建江坐在我们对面笑谈这段转行经历,他说,很庆幸当年做了这个选择,让他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这是11月的一个下雨天,我们坐在位于苏州工业园的费建江的办公室, 与这个创投圈的老炮聊了聊他过去二十年的风雨投资路。
在采访间隙, 他不时发出洪亮爽朗的笑声,给那天有点寒意的下雨天添了一份暖意。这个已过天命之年的乐观主义者最后说,不管再难, 投资人都不能躺平。
以下是我们的【十问】对话节选:
“投资人不能躺平”
Q1:如何看待“投资”这件事?
费建江:回顾过去20年的投资生涯,我觉得投资就跟经济一样,也有它的周期,有波峰也有低谷。从这个角度来看,虽然现在我们处在一个低谷期,很多人觉得很沮丧,受打击,但是因为我经历过很多轮的行业起伏,所以当我在看现在的局势时,心态上会平和很多。
从整个中国创投行业的发展史来看,行业起起伏伏,每一波起伏里面,都有人被淘汰,也有新人跑出来。例如,第一波创投浪潮发生在2007年,股权分置改革,带起来了一批做pre-IPO的机构。2010年,移动互联网的浪潮又带动了红杉等投资互联网/TMT的新机构。到了2015年,医疗和AI投资热潮又带来了一些新面孔。
所以我觉得,即便你在现在这个周期里面能成为市场的王者,也不代表你能在下一个周期里继续称王。因为每一个周期都有它的特点。等下一波周期起来时,它整个的行业体系和投资逻辑又发生很大的变化,可能还会有新的机构跑出来。
Q2:元禾原点靠什么穿越周期?
费建江:我们穿越周期主要有三个原因:1.抓住了穿越周期的核心要素——技术;2.坚持长期主义;3.做独立的决策。
我们前期一直立足于苏州,聚焦于该区域的产业投资和布局。苏州这个区域有两个特点:首先,过去二十年来它的经济一直保持着高速发展,这是大的背景和前提。其次,苏州是一个以制造业、工业为主的城市,这里拥有大量从海外回来的技术人才和海归创业者。
我们一开始的投资就聚焦在技术领域,无形中也是踩中了一个冷门。2005年,我们开始投资芯片的时候,业内还没有人投这个赛道。刚开始那几年确实很难,我们投完之后没有机构愿意投,我们只能拉着周边熟悉的机构来投,或者我们继续追投。不过,现在回过头去看,技术是能够穿越经济周期的。技术是驱动人类进步的最关键要素。正是因为我们当时抓住了这个核心要素,并围绕它进行了投资,所以我们才能穿越周期。
另一个原因是,我们愿意做长周期的事情。
以医疗为例。我们早在2007年、2008年就开始投医疗,那个时候还没有多少人愿意投这个赛道。因为医药研发领域有一个经典说法叫“10年+10亿美金”,它表明一款新药从研发到盈利,不仅周期漫长,而且成本高昂。当时国内针对医疗企业的资本市场链条还没有打通,尚未盈利的生物医药企业难以上市。因此很少有基金愿意投医疗赛道,因为它的投资周期太漫长了,但中国很少有基金的存续期超过10年。
我们当时愿意投医疗,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用自己的钱来投,没有期限的要求;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国资背景,需要承担支持地方产业发展的责任。(注:元禾原点团队在2013年底之前是在国有体制下从事早期投资,2013年底市场化改革后开始转型为市场化基金。)
最后,我们在做投资决策时,会坚持自己独立的判断,很少受到外界的影响。
比如说,2012年的时候移动互联网特别火,大家都在追这个风口,投出了很多明星项目。但我们当时在投其他的项目,所以在业内的影响力和知名度可能没有那么高,但是从最终的盈利数据来看,我们的表现其实很不错的,能排进业内前10。
过去9年,我们投了200多家公司,其中70%的项目由我们领投。领投,就意味着我们对项目要有自己独立的认知和判断,而且我们的判断被企业和同行认可了,它们才会跟投。对于一个早期投资机构来说,要在市场上持续生存下去,领投能力才是它真正的核心竞争力。
Q3:元禾原点转型过程中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费建江:从2013年底开始,我们从国有资本开始转型为市场化基金。其实我们做的事情还是和之前一样,专注于早期投资,只不过换了一个身份——从国企的高管变成了市场化机构的投资管理人。
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挑战来自于退出的压力。之前我们用自己的钱做投资,因为没有期限的要求,也不用考虑退出时间,所以会相对按照企业的成长周期来投,不会给到企业很大的压力。
但是一旦变成了基金管理人,我们必须要在基金的存续期内实现项目的有效退出和考虑收益的问题。我们过去没有这样一个概念,所以当我们意识到退出的问题时,其实已经有点晚了。等我们做第二期基金的时候,退出的问题就好很多了。这是我们在市场化的过程中需要经历和学习的。
Q4:优秀投资标的的特征是怎样的?(用三个关键词来概括)
费建江: 因为我们主要专注于医疗和技术领域的早期投资。很多时候,一些项目连一个具体的产品都没有,所以某种程度上,这也决定了我们的投资逻辑更简单,主要考虑创业者的专业能力,以及他能不能把他说的东西做出来。只要这个东西能做出来,就有它的市场价值。至于产品做出来之后能不能卖出去,市场怎么做,营销怎么做,我们不太需要考虑这个,因为后面的阶段会有新的投资人会来关心这个问题。
具体到项目上,我们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做判断:
第一,看市场。它首先得是一个广阔的市场。因为只有足够大的池子,才能养足够大的鱼,我们要确保养出来的是鲸鱼,而不是金鱼。
第二,核心是看人。它必须有一个优秀的团队。我们会从多个维度对人做判断,包括核查他过去的工作经历跟现在做的事情的匹配度,他的管理能力,业内口碑,价值观以及做事风格等等。
第三,看产品。技术方向最终都会转化成一个产品,我们会看它要做的产品在技术上的领先性、突破性、颠覆性有多少。
Q5:是否有过让自己遗憾或后悔的投资决策?
费建江:客观地说,我不觉得有这样的遗憾。因为从投资的角度来讲,你不可能投到所有好的项目。这是一个很现实的事情。我们不能给自己制定一个完全不现实的目标。对于一个投资机构来说,它的核心是,有没有投到自己应该赚钱的项目。只要投到了,那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至于有没有错过一个足够好的赚钱的项目,我觉得这个没有意义。因为大家对于不同的项目,判断其实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早期的时候,一定会存在认知差异。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没有任何一个投资人或投资机构敢在早期的时候说,一个项目一定会成功或者失败。因为它未来确实会发生很多的变化,而且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认知。你的认知决定了你有可能会错过一些项目,也有可能会抓住一些赚钱的项目。我觉得这个没什么。我不觉得存在一套体系和方法,能让你把所有的好项目都一网打尽。
我们强调在早期的时候要赚取认知差,但是这个认知差不见得都是对的。我们也会有投失败的项目。但是你的认知差异不能都是错的,不然你肯定就完蛋了。
在早期投资中,我们不求同,但是要存异。存异,意味着要允许认知差异的存在,允许犯错和有失败的项目。只有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们才可能投到一些市场不那么看好,但是你自己看好,并且最终能让你赚到大钱的项目。如果求同,就意味着市场上已经有了一个共同的认知,它的估值不会低,这个时候我们是赚不到超额利润的。只有当很多人都不看好的时候,它的价格才是被低估的。这样等它未来真正发展起来的时候,我们就会获得巨大的价差。
例如,2016年我们投寒武纪的时候,AI芯片还不是很火,主流的投资机构都不看好这个赛道。但是我们当时觉得这个领域有前景,所以就以较低的估值投进去了。仅仅半年后,它的估值就上涨了近10倍,这就是认知差异。
Q6:过去这一年感受到的最大变化是什么?有没有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
费建江:过去一年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是医疗领域的投资。整个二级市场的低迷,对一级市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我们在医疗领域的投资逻辑和估值逻辑也受到了很大的挑战。
其实在2020年医疗市场已经出现了一些较大的泡沫,我们从去年开始做了一些针对性的调整,包括尽可能地投早,只投前二轮,这样可以减少市场波动对我们的影响。
但问题在于,现在整个医疗二级市场的估值大幅度下降,不可避免地对一级市场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我们的调整只能减少不利影响,但是投资的目的还是希望投资企业在我们投后能有一个快速的发展并体现在估值的增长上,所以我们现在也在做一些头脑风暴,重新梳理我们的医疗投资和估值逻辑。
Q7:在“弹药紧缺”的关键时期,活下去成了投资机构的首要任务。寒冬之下,投资人应该如何修炼自身的基本功?
费建江:对我们来说主要有两点,一个是回顾过去,一个是展望未来。
1)回顾过去。我们会定期对过去所投的项目做复盘,从中提炼出经验和教训。比如,我们会复盘一个项目现在的发展和当初的预期产生了哪些差异,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了这样的差异:是当时的判断出了问题,还是对行业的认知出了问题,还是创业者的问题。我们会从过去的教训里提取一些经验用于以后的投资。
2)展望未来。我们会针对细分领域做深入的行业研究,看它现在的行业玩家和未来的发展趋势。
Q8:未来中国私募股权投资行业会朝向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你们看好什么方向?
费建江:首先,未来人民币机构会成为私募股权投资市场的主力。其次,在新的一轮行业周期里会出现新的王者。只要你有自己的独门秘籍,在新的周期里能够找到一两个细分领域,把它做深做精,你就有机会脱颖而出。
在投资方向上,我们主要围绕两个主线:1.一个是突破性、颠覆性的新技术,比如光芯片,量子、可控核聚变等。这些颠覆性的技术要达到商业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我们觉得一旦这个技术实现了突破,它将带来无限的价值;2.另一个是相对成熟的新技术在成熟的商业场景里的应用,例如智能制造,自动驾驶,智能设备等。它的技术也许不是独家的,但是它针对一个不同的场景开发了合适的产品。它相对来说更容易实现商业价值。
具体到行业的话,我们一直在关注工厂智能化这一块,包括自动化、机器替代人、通信环境建设等,我们觉得未来这一块会诞生很多新的公司和机会。医疗依然是我们重点关注的赛道,只是具体的打法需要调整,其他的热点赛道包括碳中和等,我们都有所布局。
Q9:元禾原点有没有自己的“STOP DOING LIST”(不为清单)?
费建江:我们内部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不为清单,但以下三个领域,我们不太会碰。
第一,我们自己不懂的不会投。我们只投自己专注的领域和做过行业研究的领域。我们也会在专注的领域里开拓一些新领域,但是如果觉得它会有系统性的行业风险,我们也不会碰。
第二,国家不鼓励的我们不会投。我们投的行业一定是符合国家鼓励和大力发展的产业。这样也可以从大的逻辑上避免系统性风险和“团灭”。
第三,创业者有道德瑕疵的,我们不会投。这是我们自己比较坚持的一点。
Q10:巴菲特曾经说过,人要把精力放在“重要且可知”的事情上。您最近关注最多的东西是什么?能否分享一下?
费建江:我最近比较关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关注外部大的局势和发展。另一方面是关注创业者的心态。因为现在我们正处在一个外部环境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负面因素的情况下,创业者很容易产生一些负面的悲观的情绪,这会对他们自身及整个公司的发展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我觉得这个时候创业者调整心态很重要。不管是创业,还是做投资,我们都要对未来有信心,否则我们就做不下去了。
所以,我最近经常找创业者聊天,劝他们少操心,担心也没用。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会尽量选择关注积极好的一面。很多人说要躺平,但是创业者和投资人是不能躺平干等的。对我们来说,现在最简单的就是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等外面的局势一旦变得明朗了,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跑得比别人更快。
不确定的时代,投资机构如何找到穿越周期之道?过去一年,他们感受到的最大变化和挑战是什么?
在此背景下,由首钢基金母基金与参加CANPLUS联合发起成立的CAN+创投社,发起【投资人· 十问】系列专访,邀请国内一线GP与LP机构主要负责人,一起来探讨对市场的观察和感悟,以及他们对未来股权投资市场的思考和预测。我们希望与他们一起共同探寻不确定时代下的确定性,读懂时代、拨开迷雾,辨识出未来继续行进的方向。
第一期嘉宾是一位创投圈的老炮——中关村天使投资协会副会长、元禾原点管理合伙人费建江,也是首钢基金参加CANPLUS创投社首期班的学员。
从2001年入行,费建江已经在投资圈摸爬滚打超过20年。在此期间,他参与投资了超400多家公司,其中不乏亚盛医药、神州信息等上市公司,也有寒武纪、云从科技等知名“独角兽”。他参与筹建的“中新创投”(后重组为“元禾控股”)几乎全程参与和见证了苏州工业园区高科技产业的发展和腾飞。后者作为中国和新加坡两国政府间的重要合作项目,被誉为“中国改革开放的重要窗口”和“国际合作的成功范例”。
11月17日,参加CANPLUS走进了位于苏州工业园的元禾原点的总部, 与这位创投大佬展开了一场对话。
机构介绍:
元禾原点是元禾控股旗下市场化运作的专业化早期股权投资平台,重点关注科技和医疗两大领域内初创期和成长早期创业企业的投资机会,旗下13支基金总规模约50亿元人民币,既有VC基金,也有针对区域的天使基金。元禾原点投资风格专注早期、偏好技术,已成功投资寒武纪科技、云从科技、天准科技、北人机器人、基石药业、亚盛医药、文远知行、新格元等优秀项目。
“人有时候还是需要一些不确定的东西”
彼时,他已经通过几年的奋斗打拼,做到了令人羡慕的浦东发展银行苏州工业园区支行行长一职。他形容那时的日子是“出门有专车,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有人找”。但是他也有些困扰,“太无趣了。我30岁就能看到自己60岁退休时候的样子,我觉得有点悲哀。而且在银行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工作,让我觉得特别没有成就感。人有时候还是需要一些不确定的东西的。”费建江说。他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困惑,但是不知道那个能够激发他“创造性和成就感”的事情在哪里。
机缘巧合之下,一个做投资的工作机会找上了门。彼时,风险投资在国内仍然属于新鲜玩意,大家对投资还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知道它会干成什么样。
费建江身边的人不能理解,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银行行长不干,要自降收入去坐格子间,还要每天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
费建江不是没有犹豫的,他事先去请教了一位年纪比他稍长的业内前辈,询问他对这个新工作的看法。那位老大哥给了他一个颇有哲理的回答:投资有可能很好,也有可能很不好。
费建江若有所思,怀揣着50%的希望和50%的惴惴不安就这么干起了投资,一干就是21年。一不小心,混成了创投圈的老炮。
2022年,52岁的费建江坐在我们对面笑谈这段转行经历,他说,很庆幸当年做了这个选择,让他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这是11月的一个下雨天,我们坐在位于苏州工业园的费建江的办公室, 与这个创投圈的老炮聊了聊他过去二十年的风雨投资路。
在采访间隙, 他不时发出洪亮爽朗的笑声,给那天有点寒意的下雨天添了一份暖意。这个已过天命之年的乐观主义者最后说,不管再难, 投资人都不能躺平。
以下是我们的【十问】对话节选:
“投资人不能躺平”
费建江:回顾过去20年的投资生涯,我觉得投资就跟经济一样,也有它的周期,有波峰也有低谷。从这个角度来看,虽然现在我们处在一个低谷期,很多人觉得很沮丧,受打击,但是因为我经历过很多轮的行业起伏,所以当我在看现在的局势时,心态上会平和很多。
从整个中国创投行业的发展史来看,行业起起伏伏,每一波起伏里面,都有人被淘汰,也有新人跑出来。例如,第一波创投浪潮发生在2007年,股权分置改革,带起来了一批做pre-IPO的机构。2010年,移动互联网的浪潮又带动了红杉等投资互联网/TMT的新机构。到了2015年,医疗和AI投资热潮又带来了一些新面孔。
所以我觉得,即便你在现在这个周期里面能成为市场的王者,也不代表你能在下一个周期里继续称王。因为每一个周期都有它的特点。等下一波周期起来时,它整个的行业体系和投资逻辑又发生很大的变化,可能还会有新的机构跑出来。
Q2:元禾原点靠什么穿越周期?
费建江:我们穿越周期主要有三个原因:1.抓住了穿越周期的核心要素——技术;2.坚持长期主义;3.做独立的决策。
我们前期一直立足于苏州,聚焦于该区域的产业投资和布局。苏州这个区域有两个特点:首先,过去二十年来它的经济一直保持着高速发展,这是大的背景和前提。其次,苏州是一个以制造业、工业为主的城市,这里拥有大量从海外回来的技术人才和海归创业者。
我们一开始的投资就聚焦在技术领域,无形中也是踩中了一个冷门。2005年,我们开始投资芯片的时候,业内还没有人投这个赛道。刚开始那几年确实很难,我们投完之后没有机构愿意投,我们只能拉着周边熟悉的机构来投,或者我们继续追投。不过,现在回过头去看,技术是能够穿越经济周期的。技术是驱动人类进步的最关键要素。正是因为我们当时抓住了这个核心要素,并围绕它进行了投资,所以我们才能穿越周期。
另一个原因是,我们愿意做长周期的事情。
以医疗为例。我们早在2007年、2008年就开始投医疗,那个时候还没有多少人愿意投这个赛道。因为医药研发领域有一个经典说法叫“10年+10亿美金”,它表明一款新药从研发到盈利,不仅周期漫长,而且成本高昂。当时国内针对医疗企业的资本市场链条还没有打通,尚未盈利的生物医药企业难以上市。因此很少有基金愿意投医疗赛道,因为它的投资周期太漫长了,但中国很少有基金的存续期超过10年。
我们当时愿意投医疗,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用自己的钱来投,没有期限的要求;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国资背景,需要承担支持地方产业发展的责任。(注:元禾原点团队在2013年底之前是在国有体制下从事早期投资,2013年底市场化改革后开始转型为市场化基金。)
最后,我们在做投资决策时,会坚持自己独立的判断,很少受到外界的影响。
比如说,2012年的时候移动互联网特别火,大家都在追这个风口,投出了很多明星项目。但我们当时在投其他的项目,所以在业内的影响力和知名度可能没有那么高,但是从最终的盈利数据来看,我们的表现其实很不错的,能排进业内前10。
过去9年,我们投了200多家公司,其中70%的项目由我们领投。领投,就意味着我们对项目要有自己独立的认知和判断,而且我们的判断被企业和同行认可了,它们才会跟投。对于一个早期投资机构来说,要在市场上持续生存下去,领投能力才是它真正的核心竞争力。
Q3:元禾原点转型过程中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费建江:从2013年底开始,我们从国有资本开始转型为市场化基金。其实我们做的事情还是和之前一样,专注于早期投资,只不过换了一个身份——从国企的高管变成了市场化机构的投资管理人。
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挑战来自于退出的压力。之前我们用自己的钱做投资,因为没有期限的要求,也不用考虑退出时间,所以会相对按照企业的成长周期来投,不会给到企业很大的压力。
但是一旦变成了基金管理人,我们必须要在基金的存续期内实现项目的有效退出和考虑收益的问题。我们过去没有这样一个概念,所以当我们意识到退出的问题时,其实已经有点晚了。等我们做第二期基金的时候,退出的问题就好很多了。这是我们在市场化的过程中需要经历和学习的。
Q4:优秀投资标的的特征是怎样的?(用三个关键词来概括)
费建江: 因为我们主要专注于医疗和技术领域的早期投资。很多时候,一些项目连一个具体的产品都没有,所以某种程度上,这也决定了我们的投资逻辑更简单,主要考虑创业者的专业能力,以及他能不能把他说的东西做出来。只要这个东西能做出来,就有它的市场价值。至于产品做出来之后能不能卖出去,市场怎么做,营销怎么做,我们不太需要考虑这个,因为后面的阶段会有新的投资人会来关心这个问题。
具体到项目上,我们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做判断:
第一,看市场。它首先得是一个广阔的市场。因为只有足够大的池子,才能养足够大的鱼,我们要确保养出来的是鲸鱼,而不是金鱼。
第二,核心是看人。它必须有一个优秀的团队。我们会从多个维度对人做判断,包括核查他过去的工作经历跟现在做的事情的匹配度,他的管理能力,业内口碑,价值观以及做事风格等等。
第三,看产品。技术方向最终都会转化成一个产品,我们会看它要做的产品在技术上的领先性、突破性、颠覆性有多少。
Q5:是否有过让自己遗憾或后悔的投资决策?
费建江:客观地说,我不觉得有这样的遗憾。因为从投资的角度来讲,你不可能投到所有好的项目。这是一个很现实的事情。我们不能给自己制定一个完全不现实的目标。对于一个投资机构来说,它的核心是,有没有投到自己应该赚钱的项目。只要投到了,那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至于有没有错过一个足够好的赚钱的项目,我觉得这个没有意义。因为大家对于不同的项目,判断其实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早期的时候,一定会存在认知差异。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没有任何一个投资人或投资机构敢在早期的时候说,一个项目一定会成功或者失败。因为它未来确实会发生很多的变化,而且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认知。你的认知决定了你有可能会错过一些项目,也有可能会抓住一些赚钱的项目。我觉得这个没什么。我不觉得存在一套体系和方法,能让你把所有的好项目都一网打尽。
我们强调在早期的时候要赚取认知差,但是这个认知差不见得都是对的。我们也会有投失败的项目。但是你的认知差异不能都是错的,不然你肯定就完蛋了。
在早期投资中,我们不求同,但是要存异。存异,意味着要允许认知差异的存在,允许犯错和有失败的项目。只有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们才可能投到一些市场不那么看好,但是你自己看好,并且最终能让你赚到大钱的项目。如果求同,就意味着市场上已经有了一个共同的认知,它的估值不会低,这个时候我们是赚不到超额利润的。只有当很多人都不看好的时候,它的价格才是被低估的。这样等它未来真正发展起来的时候,我们就会获得巨大的价差。
例如,2016年我们投寒武纪的时候,AI芯片还不是很火,主流的投资机构都不看好这个赛道。但是我们当时觉得这个领域有前景,所以就以较低的估值投进去了。仅仅半年后,它的估值就上涨了近10倍,这就是认知差异。
Q6:过去这一年感受到的最大变化是什么?有没有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
费建江:过去一年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是医疗领域的投资。整个二级市场的低迷,对一级市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我们在医疗领域的投资逻辑和估值逻辑也受到了很大的挑战。
其实在2020年医疗市场已经出现了一些较大的泡沫,我们从去年开始做了一些针对性的调整,包括尽可能地投早,只投前二轮,这样可以减少市场波动对我们的影响。
但问题在于,现在整个医疗二级市场的估值大幅度下降,不可避免地对一级市场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我们的调整只能减少不利影响,但是投资的目的还是希望投资企业在我们投后能有一个快速的发展并体现在估值的增长上,所以我们现在也在做一些头脑风暴,重新梳理我们的医疗投资和估值逻辑。
Q7:在“弹药紧缺”的关键时期,活下去成了投资机构的首要任务。寒冬之下,投资人应该如何修炼自身的基本功?
费建江:对我们来说主要有两点,一个是回顾过去,一个是展望未来。
1)回顾过去。我们会定期对过去所投的项目做复盘,从中提炼出经验和教训。比如,我们会复盘一个项目现在的发展和当初的预期产生了哪些差异,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了这样的差异:是当时的判断出了问题,还是对行业的认知出了问题,还是创业者的问题。我们会从过去的教训里提取一些经验用于以后的投资。
2)展望未来。我们会针对细分领域做深入的行业研究,看它现在的行业玩家和未来的发展趋势。
Q8:未来中国私募股权投资行业会朝向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你们看好什么方向?
费建江:首先,未来人民币机构会成为私募股权投资市场的主力。其次,在新的一轮行业周期里会出现新的王者。只要你有自己的独门秘籍,在新的周期里能够找到一两个细分领域,把它做深做精,你就有机会脱颖而出。
在投资方向上,我们主要围绕两个主线:1.一个是突破性、颠覆性的新技术,比如光芯片,量子、可控核聚变等。这些颠覆性的技术要达到商业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我们觉得一旦这个技术实现了突破,它将带来无限的价值;2.另一个是相对成熟的新技术在成熟的商业场景里的应用,例如智能制造,自动驾驶,智能设备等。它的技术也许不是独家的,但是它针对一个不同的场景开发了合适的产品。它相对来说更容易实现商业价值。
具体到行业的话,我们一直在关注工厂智能化这一块,包括自动化、机器替代人、通信环境建设等,我们觉得未来这一块会诞生很多新的公司和机会。医疗依然是我们重点关注的赛道,只是具体的打法需要调整,其他的热点赛道包括碳中和等,我们都有所布局。
Q9:元禾原点有没有自己的“STOP DOING LIST”(不为清单)?
费建江:我们内部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不为清单,但以下三个领域,我们不太会碰。
第一,我们自己不懂的不会投。我们只投自己专注的领域和做过行业研究的领域。我们也会在专注的领域里开拓一些新领域,但是如果觉得它会有系统性的行业风险,我们也不会碰。
第二,国家不鼓励的我们不会投。我们投的行业一定是符合国家鼓励和大力发展的产业。这样也可以从大的逻辑上避免系统性风险和“团灭”。
第三,创业者有道德瑕疵的,我们不会投。这是我们自己比较坚持的一点。
Q10:巴菲特曾经说过,人要把精力放在“重要且可知”的事情上。您最近关注最多的东西是什么?能否分享一下?
费建江:我最近比较关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关注外部大的局势和发展。另一方面是关注创业者的心态。因为现在我们正处在一个外部环境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负面因素的情况下,创业者很容易产生一些负面的悲观的情绪,这会对他们自身及整个公司的发展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我觉得这个时候创业者调整心态很重要。不管是创业,还是做投资,我们都要对未来有信心,否则我们就做不下去了。
所以,我最近经常找创业者聊天,劝他们少操心,担心也没用。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会尽量选择关注积极好的一面。很多人说要躺平,但是创业者和投资人是不能躺平干等的。对我们来说,现在最简单的就是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等外面的局势一旦变得明朗了,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跑得比别人更快。